这邱大人沉默了一阵，待我们再次上路时，他才小心地问我们，有哪些人希望他消失。
周玖良故意引他自己分析，说道：“你说你是铸币司的人，那些靠钱生钱的人要么顺你，要么反你，对吧？还有那些知道你故意拖延铸币的，怕上头怪罪，也有可能受命除你。再来就是对你在均都顺风顺水心生羡慕的，对你与老佛爷亲密关系嫉妒的，哎——我是算不过来了……”
此人听完周玖良的话，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苦笑说道：“这位公子，你要么是从未接触过官场，甚至连科举都未曾参与过，要么就是自小生长于富贵之家未尝丝毫人间疾苦、见识人心险恶。有时候，想要你死的，可能根本不是那些与你竞争之人，而是来自不食烟火的庙堂，来自不可捉摸的圣意，更有可能……”
他眼中寒光崩现，咬了咬牙关说道：“来自与你我毫无关系的，千万里外的异国之人！”
我猜他意指招惹了洋人，但问到他又是如何与洋人结怨的，邱大人却三缄其口。
照他的话，此事需有万全准备，才可详说。
回到茶山，我将这个不能完全确定身份的邱大人藏到屋中，又让苗老头去邱府请溥皓前来。
周玖良则以道长静修为由，守在门口，不让张南宇进屋查看。
我和周玖良各坐到屋门的里外两侧，张南宇似乎也有所察觉，在院中迟迟不肯离去。
周玖良意图扯点儿闲白打发走他：“张管家，说起来这几日你一直在追账本的事儿，是里面有什么重要信息吗？郭老爷让你来此，怕是不止通知我们京城相会改期的吧？”
张南宇不假掩饰地说：“账本是经商之人最为看重的东西，让官员拿走本就不该，找回来是必须的。”
周玖良又问：“那找到之后呢？你有何打算？”
张南宇答：“老爷说要我追查入冬前最后一批茶送到哪里了，说购茶之人可能对血衣一事知晓二三。”
“哦？倒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我看账本上的记录，最后一批茶是被一个姓王的主顾买走了，若按交货时的地点看来，他们是安排的陆路运输，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东西应该刚到洞庭湖畔。”
周玖良轻敲房门，我知道他是有意提醒，便附耳过去，他接着问张南宇：“张管家知道均都有个叫双莲绣庄的地方吗？”
张南宇思索片刻，答曰不知。
周玖良继续说道：“双莲绣庄最出名就是双面绣，一面龙一面凤的游龙戏凤图，还进贡到宫里呢……不过……”
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说：“龙凤相背永不相见，似乎是不太吉利啊……”
张南宇不知他要表达什么，有些无趣地起身，就要离开，溥皓却到了，接话道：“是不太吉利，此图先是给了贞贵妃，后来不知是谁进言说此图有暗指夫妻不睦之嫌，于是皇帝存心泄愤，便转赐给了皇后……”
听闻此话，原本还卧床休息的邱大人跌跌撞撞起身，一把将门推开，周玖良险些被他鲁莽的动作推个狗吃屎。
而邱大人则几步去到溥皓面前跪下，满带哭腔说道：“皇后不忿，哭啼摔物传到老祖宗耳朵里……之后老祖宗便罚跪皇上，还打了贞妃娘娘……翁大人有意劝解，被说是妄图插手后宫……那时候就连皇贵妃都受了牵连……”
溥皓见状，忽的变了表情，冷冰冰地喝道：“你是哪家的奴才！”
邱大人抖作一团，小声回答：“奴才原本是钟粹宫中的一个使唤，后来老祖宗下令廷杖贞主子……那一回，奴才恰好路过……被李公公叫了去帮手……”
“你是皇后的人？”
邱大人将头埋得更低了，慌不迭解释道：“奴才不敢抗旨……老祖宗让奴才把贞主子的衣服脱了打的……奴才本想着轻轻打，但李公公监督着……”
周玖良拍着衣服起来，一指跪着的人，问道：“你不是铸币司的邱大人嘛！这一半天又说的什么乱七八糟！”
邱大人缓缓抬头：“自那之后，老祖宗就让奴才跟着李公公做事了……不多久，借遣散永禄、宣五等人之际，就把奴才也送了出来，安排到此处……让奴才粘上假胡子，做了西南地区铸币管事……”
溥皓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求证，我接话道：“今日一早我们在山上截获一辆马车，此人当时被棉被捆缚，随车辆翻倒而出。赶车之人已被押送至县衙。王爷，若要证实他身份，看来需要对薄公堂才行。”
周玖良突然两眼放光，走到溥皓身边耳语了几句。
溥皓越听越喜，不住笑着点头，最后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叫上宋渊又离开。
而周玖良也说有事要安排，飞奔着下山去了。
虽说一切发生地是那么自然，但周玖良提双莲绣庄是为何呢？
我自言自语着，苗老头打我身边路过，接了一句：“双莲绣庄……好像有一年是从我们这儿定了三百斤陈茶……”
“一个绣庄要这么多茶叶，作何用途？”
苗老头眨了眨眼，说道：“好像是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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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我照周玖良的意思，给邱大人穿了一身伙计的衣服，带着他去往县衙的后门，接我们进去的是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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