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瑛也不是不知道课题组很穷，但着实没想到会那么穷。
她看着草拟的合同上面写的五百一十八块六毛，这一串有零有整的数字，就知道叶广良也是煞费苦心了，估计把后续必要的研究费用扣掉之后，剩下的经费全都写在这了吧。
程瑛自己倒是有些存款，但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钱贴进来。
再说那几千块她自己瞧着挺多，但和人家电子厂的损失对比起来，可就真不够看的了。
这些补贴肯定不能打动电子厂的负责人，想要把合同谈下来，程瑛势必要在其他地方做文章。
眼见着他们的项目也快到后期了，程瑛就想先去和电子厂那边的负责人交涉一下，探探他的口风。
程瑛挑了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带着资料去了电子厂。
负责人叫瞿远，程瑛事先打听了一下他，听说是个身材清瘦，为人有点精明的中年男人。
程瑛去到电子厂的时候，就被门卫大爷拦了下来，等程瑛登记之后就把她带到了人事那里。
人事那边是个小姑娘，看见程瑛之后停下手里的动作，“请问您是？”
程瑛上前一步笑道：“你好，我是研究所那边负责对接的同志，我叫程瑛。”
那人闻言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原来是程瑛同志，您这次来是？”
“我来找瞿主任，能帮忙叫一下吗？”
程瑛脸上一直挂着笑，姑娘脸红了红，眼神闪躲了一下，道：“啊，真不巧，瞿主任今天不在。”
“不在？”程瑛脸上笑意顿了顿，但很快又扬起笑容，“那同志你知道瞿主任去哪了吗？”
晓玲看着程瑛笑起来更凸显出好颜色的面容，微微失神，心下有些犹豫，但嘴上还是道：“我也不知道。”
见程瑛听完之后脸上难掩失落，晓玲忽然有些不忍，多嘴了一句：“要不然程瑛同志你把电话留下，等瞿主任回来之后我打给你。”
“好啊！”程瑛欣然同意，说来今天也是她疏忽了，没有提前预约。
程瑛把研究所的电话抄给晓玲，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瞿主任！”
“……”晓玲拿着写着电话的信纸，面色突然爆红，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看着她的反应，程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瞿主任根本就不是不在，而是不想见她罢了。
但她也没有拆穿，看着晓玲笑眯眯道：“看来瞿主任办完事回来了。”
“是……是啊。”晓玲尴尬死了，没想到刚撒完谎就被拆穿了。
那边瞿远看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在和人事的晓玲说话就觉得不妙，打算拐个弯去另一边走走，暂时躲一躲。
但不知道谁这么不长眼，喊了他一声，嗓门还那么大，让他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瞿远瞪了那人一眼，看向程瑛那边，发现那个姑娘果然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去了，她还笑着招了下手，叫了一声“瞿主任！”
瞿远心下无奈，面上却如常，同样点头示意，主动走了过去。
几分钟后，两人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下，晓玲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就退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会客室的大门。
瞿远看着面前看起来还算镇定的姑娘，脸上仍带着几分稚气，没想到研究所那边派过来的负责人竟然这么随意。
但这样其实也好，小姑娘脸皮薄，也更能和他共情。
瞿远坐在那里喝茶，一句话都不说，故意晾着程瑛。
但程瑛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安，面带笑意等着瞿远先开口。
瞿远没想到程瑛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倒是有些烦了。
他掩下眼底的那几分不耐，脸上挂起习惯性的笑容，“程瑛同志，您今天来不会是和我瞿某喝茶的吧？”
“瞿主任，我今天的来意其实是很清楚的，就看您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面对瞿远倒打一耙程瑛也不恼，三言两语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瞿远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但脸上的笑意更真实几分，“我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是程瑛同志负责这个事情，应该知道你们开出的补贴价格真的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程瑛沉默了一下，这一点她确实不能反驳，但她还是道：“我知道，但是……”
话没说完，就被瞿远给拦了下来，“停！”
瞿远这回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浑身都像是充满烦躁，“你千万不要和我说什么为人民服务，钱不钱的有什么重要的。谈钱俗吗？谈钱就玷污了你们高尚的品格了吗？是，我们是没有你们那么高尚，没有你们那么乐于牺牲。但你们也不要这样搞啊，这让我们很难做啊！”
听着瞿远的控诉，程瑛彻底沉默了，她一看就知道瞿远经验丰富，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交涉了。
听着他的话，程瑛很难不知道其他前辈来借设备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瞿远越说越激动，看见程瑛安静下来更是接着道：“你说说有这么办事的吗？我们也不是没借过，但结果呢？厂子的生产效益被拉下来一截，补贴连填个窟窿都不够。当然，我们事先也知道这一点，当时借了也是想为你们出一份力。但你们的做法也是让人很寒心啊！”
“为了让你们用的舒服，我们停了一整条生产线，但你们不仅不为我们考虑，还把这当做理所当然。真当所有人都可以为了你们的科研梦想付出一切吗？我们也都是要吃饭的呀！厂子里那么多工人都是要吃饭的呀！”
“你们薅羊毛也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薅吧，薅一次两次，总不能薅三次四次吧？我们厂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说到最后，瞿远也有点动情了，看着程瑛双目发红。
程瑛一时紧抿起唇角没有动作。
就在瞿远不断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眼神也慢慢冷下来的时候，程瑛终于动了。
她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
说完，她直起身体和瞿远对视，“但是，你们的付出从没有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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