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忠静静地闭上了双眼，然后睁开，天空已然是黑沉沉的一片，星空闪烁，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致命伤口的疼痛，家丁们将他扶着，让他靠在一个舒服的位置。
“建奴已被击退，张同知平安！”
一个家丁在他耳边禀报着。
他点点头，他已经非常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入夜之后，建奴改变了进攻策略，他们在两翼打开了缺口之后直接扑向中路，几乎是不计损失地往指挥台上攻击，目的很简单，杀死张子云。
他领着剩下的登州营的士卒和模范军增援部队拼命封闭建奴在他所在防线打开的缺口，混战的时候，他的胸口受了致命伤，但是他依然拼死作战，直到建奴退走。
他已经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
马革裹尸，本是武人的本分，如今他却心有不甘。
他还想看着张子云如何纵横四海，模范军，大战船，都是他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他要看着这个年轻人如何横扫四海，建功立业。
他使劲力气，抓住家丁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告诉子云，努力！”
家丁们哭着应声。
李光忠缓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片段，那个初来乍到，一无所知的小子，那个在校场射击，震撼全场的愣头青，那个在暗岛勇敢无畏，有点莽撞的千户，到如今在萨尔浒指挥数千人，抵挡建奴攻击的大将，萨尔浒之后，张子云就不必他的提携和庇护了。
他有自己的计划，而他终将实现。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的两个义女，凌云临行前委托他照顾的女儿，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们，他本想要吩咐些什么，但最终却没开口。
他何必开口？
子云会好好待她们的。
李光忠感觉疲惫涌上心头。
自己一辈子都在担忧，如今，却觉得放下了很多心。
他已经没有大的牵挂了。
剩下的，张子云不会让他失望的。
他轻轻地合上双眼，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广阔的海面上，巨大的风帆高耸入云，号角声响彻天地，桅杆上的龙星旗闪烁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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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说什么？”张子云从自己的座位上猛然站起，他看着前来报信的家丁，接着扑通一声坐倒，若不是亲兵扶着，他差点就跌坐在地，他的泪水几乎立刻涌了出来，眼前全是李光忠的音容笑貌，心里也如同刀绞一般。
“李大人阵亡了！”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身上的伤口越发疼了起来。
“刚才李大人命第二团第一连回来救援，还把家丁也抽了出来，自己独立支撑，力战之中，被建奴的弓矢射中，李大人拔了弓矢，一直奋战到最后，最后，最后…..”那家丁一边哭一边说，接着再也忍耐不住，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张子云的泪水不停奔涌。
李光忠的家丁抬着李光忠走到了张子云面前，已经阵亡的李光忠静静地躺在担架之上，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洗干净了，衣甲上却还是沾满鲜血，胸口的衣甲外翻，露出伤口，鲜血早已经凝固，他双眼紧闭，脸上的表情却出奇的安详。
“李大人说，您平安就好，其他的事情，请大人日后努力！”
张子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明白，这是李光忠在勉励他，希望他不要辜负众人的期望，建立一番功业，李光忠至死都在希望他能努力，他也明白张子云不会让他失望。
这个一直支持着他，帮着他活在这个时代的老者，终于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之中实现了武人马革裹尸的誓言，对于张子云而言，这个年长的指挥使就如同他这个时代的父亲一样，一直关爱着他，照顾着他。
为了不让张子云更加悲伤，李光忠的一个家丁队长吩咐人把李光忠抬下去，陈进和吴猛扶着张子云。
“大帅，您且先不要伤心，等击退了建奴，回了登州，才好让李大人安心入土。”
张子云自然知道，他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努尔哈赤依然没有突破防御线，建奴已经竭尽全力了，现在该轮到努尔哈赤选择了。
防线上的各军已经精疲力竭了，尤其是模范军各连，伤亡极大，尤其是傍晚阶段建奴的攻击，有的连打光了弹药，只能用刺刀激战，虽说双方伤亡相当，但是建奴的兵力仍然占优，如果明日建奴再战，说不定全军就会崩溃。
至于建奴，今日的会战建奴各部也遭到不同程度的重创，尤其以正红旗，镶红旗，正白旗为最，三旗损失惨重，精锐估计已经损失殆尽了。努尔哈赤如果还不放弃，就极有可能被其他明军合围在萨尔浒附近，到时候他想跑都不一定能跑得掉。
张子云知道努尔哈赤恨不得能生吃了他，但是如果让他搭上他自己的基业，他估计做不到。
士卒们趁着夜晚降临，三三两两地窝在一起，互相鼓励休息，此时已经没有登州大营，模范军，广西土兵还有边军的区别了，大家相互靠着，围坐在火堆旁边，也不说话，就只能发呆，昨夜还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如今已经天人两隔，许多兵士眼角挂着泪，还有的，就只能低声呜咽。
血与火交织的萨尔浒，锤炼着所有的士兵，也锤炼着张子云，这漫长的一天，足以让许多人经历一个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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